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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,國為萬民開 第312章 你們這幫雜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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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春光再灑粵地,天王府正堂,面對濟濟一堂粵商,李肆也笑得如春風般燦爛。

“諸位該看得清楚。我英華一國,工商為根,諸位進湖南和福建不得,英華將士用炮火和熱血給你們開道!諸位下南洋不得,英華戰船護在你們身邊!總而言之,從青浦商約到英華商憲,我李肆,就是要帶著諸位,經營出一番盛世偉業!”

他以如此宣言,結束了對《英華商憲》的講解,這一套許諾,是這十來天裏彭先仲和安金枝發動粵商總會討論出的原則性綱領,核心提煉自最初的《青浦商約》,那就是保障工商自由,許其自展拳腳,當然,這自由也是被迫的自由,之後的工商,除開依照英華國策的特定扶持,收成是好是壞,大家都得靠自己游泳了。

“好!——”

安金枝趕緊拍掌稱賀,他是被彭先仲說服了,不再糾纏於他的“王商國丈”之夢。新政之下,他所從事的海貿和玻璃等行業都是扶持行業,有實惠而無虛名,由此也再度振作起雄心,將粵商總會拉回到李肆的身邊。

數百商人啪啪拍掌,氣氛正到最熱烈處,卻有人高聲喊了起來。

“你免了竈戶的課派,讓他們隨意煮鹽,還要並我們的產,分我們的家,讓我們鹽商活不下去,你還好意思說衛護我們商人!?李肆,你不要太虛偽!”

這一聲罵過,還有零星的附和,滿堂頓時靜寂。人潮分湧,片刻間,十來個滿臉漲紅,氣急之至的商人被孤立出來。

“十一家,一個沒少,這王十二是領頭人。”

彭先仲對李肆低聲附耳,臉上還滿是慚意,他沒能說服所有鹽商接受新政。

“王十二,我沈世笙還在這裏,你可不要拉著十來個人,就把我們廣東數百鹽商給代表了,天王鹽政可是順應天道的!多勞多得,像你們這些總想不勞而獲的人,滿肚子就裝著攀附官府的各種花樣,就該活不下去!”

沈世笙領著更多鹽商凜然叱責。

“李肆的話就不能信!大家可記得,去年粵商總會成立的時候,他賭咒發誓說不當反賊?現在是怎樣!?又是立國,又是繼元,下一步就該是登基稱帝了吧!?”

那王十二顯然是氣得失去了理智,竟然當面揭李肆的短。

“反賊……我什麽時候當過反賊了?”

說到這事,李肆不能不站出來表態,當然,他的回應是耍賴皮。

“我反過華夏?我反過漢唐宋元明?我反過漢人?”

李肆不屑地嗤笑著。

“你……你現在在做什麽?難道不是造朝廷的反?”

王十二也豁出去了,即便其他討不了好,嘴舌上總要占個勝地。

“我是漢人!韃子的朝廷,可不是我的朝廷。”

李肆拍著胸脯,目光熾熱。

“我現在也不是在造反……”

他昂首挺胸,姿態昂揚。

“我只是在收拾河山!”

眼見那王十二臉色紫紅,似乎還有話要說,一旁的於漢翼伸手一指:“拿下!”

可不能讓這家夥繼續囂叫了,李肆可是韃子朝廷的秀才,甚至還掛過南海縣知縣的官身……

李肆揮手止住:“趕出去!我英華一國,不以言治罪!任得宵小叫嚷,公道自在人心。”

一邊大義凜然地說著,一邊很不滿地瞅了一眼於漢翼,幹嘛打斷,他早備著說辭呢。

粵商總會更名為英華工商總會的儀式上,這段小小插曲也被編成了段子,很快就在民間散播開,類似“天王本在漢,起兵覆河山”的語句,頃刻間就在廣東全境流傳。

這已是袁鐵板袁應綱的例行工作,李肆自然不會上心。儀式結束後的內部總結會上,彭先仲擔憂地提到,激烈反對鹽政變革的十一家鹽商裏,有四家估計會搞出大動作,李肆也只是不經意地哼了一聲。

總商加上大一些的場商運商,百多家鹽商裏,就只有這點人跳出來,遠遠在李肆的預估之下。有彭先仲重新調理鹽政變革,不僅說動了沈世笙,也安撫住了大多數鹽商,剩下的就是這些頑冥不靈的家夥。

“早就盯牢他們了。”

一身黑制服的於漢翼冷冷說著。

“那為什麽不當場就……”

彭先仲很詫異。

“劉興純忙乎這麽久,也該看看他的成績了。再說了,歷代變革,總少不了流血,與其等著那血不知從何流下,還不如由我們決定該誰流血。”

李肆淡淡說著,彭先仲打了個冷噤,心說我還是就跟錢打交道吧。

“任他們作亂!?他們手下可有不少鹽丁,三軍都在外呢,哪裏來的兵?”

安金枝有些坐不住了,他看出了李肆想讓那幾個鹽商跳騰得更厲害,好把他們連根拔起的心思,可廣東一省剛剛平定,百廢待興,在內部打起來的話,商路不通,可是麻煩。

“軍?我們英華軍,絕不對自己老百姓動手!”

李肆擲地有聲,等了好半天,卻沒聽到讚嘆和感慨之聲。

“自己老百姓!?那就是反賊!”

“養軍不就是平亂麽!?”

“調龍驤軍回來!”

後堂議事廳裏大亂,李肆無趣地摸鼻子,看來自己是表錯情了。

“別擔心,兵早就準備好了,那幫跳梁小醜我可不擔心,擔心的是康熙老兒,怎麽還不動手,是又被誰氣出痰病了?”

鹽政乃至工商之事,隨著《英華商憲》的發布,工商總會的成立,以及鹽政變革的順利推行,已經步入正軌。工商總會認下了四百萬兩的工商稅,先還是分攤,之後根據細化的稅則,到下一個財政年度核算,多退少補,由此過渡到真正的工商稅體制。

李肆一顆心放松一半,剩下一半就壓在了英華之外的事務上,康熙和清廷好像一直蔫著,這讓他很是疑惑。

他疑惑的這事,眾人都不怎麽疑惑,反正在他們看來,來多少清兵都是白搭。這麽多仗打下來,英華軍以一對十都穩操勝券,現在槍炮流水一般地從佛山產出,對清廷的忌憚之心早就消得七七八八。

他們反而擔心那幾家鹽商在廣東一地裏搗亂,現在英華軍是外重內輕,在內的除了訓練營裏的新兵,加上禁衛署的黑衣衛,根本沒正軍可用,到時候四面火起,總不成把還沒走會正步的新兵蛋子,或者是那些巡街抓小偷的巡差弄過去幹仗吧?

“我們可是禁衛軍!聽清楚了,禁衛軍!雖然名字不叫禁衛軍,但實質卻是禁衛軍!”

海豐縣鳳尾灣,一身灰藍制服的周寧趾高氣揚,朝部下再三再四拼命強調,部下們臉上凜然,肚子裏卻在嘀咕,什麽禁衛軍,咱們是內衛勇營,是民勇好不好?內衛一月才二兩五錢銀子,比最低級的兵丁還少一兩……不過話又說回來,誰讓他們不願離鄉血戰呢。

在這群軍官身後,是扛著樣式紛雜,長短不一的火槍,拖著各式小炮的藍衣兵丁,仔細看制服就是以前的青田司衛,大概四五百人,這就是英華內衛。跟著他們的二三百灰衣人藤牌腰刀,都是海豐巡差。

王十二從廣州回了老家,就聚眾“造反”了,先是沖擊海豐縣城,卻被早已得了消息的海豐知縣擊退。逃回自家老宅後,周寧親自帶隊的一營英華內衛就趕到了,會同海豐巡差一同捉拿他。

這英華內衛,其實就是以前綠營鎮標改組而來,由劉興純和早早識趣,在李肆舉旗後就投效而來的原韶州鎮標中營游擊周寧會同督領。之前的廣州一省綠營兵有無數去處,一部分有膽氣的已經投了英華軍,一部分俘虜去了瓊州建城挖礦。還有一部分沈到州縣,當了驛卒和巡差,最後這一部分就編組成了內衛。

目前內衛在韶州、廣州、肇慶、惠州、潮州、高州等地各設一營,替代以前的綠營鎮標,充當穩定社會秩序的內部機動武力。每營比照伏波軍編制,有大約六百人,武器全換為燧發槍,炮還只能用以前的小炮,訓練也馬馬虎虎,沒什麽高標準,但對付賊匪該還是沒問題。

“王十二聚鹽丁竈戶作亂,天王不忍大軍踏苗擾民,我們禁衛軍幹的就是這種精細活!諸君,這是我們禁衛軍初建的第一戰,拿出你們的膽氣來,讓天王知道,咱們也是找回了漢人的脊梁!”

周寧拔劍前指,神姿勃發。

“目標,王家莊,前進!”

七八百人揚起雜亂煙塵,朝著王家莊卷湧而進,隊伍後方,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。

“全是以前的綠營,而且是窩在廣東不願挪窩的孬貨,他們真能靠得住!?”

“王十二那邊也不過三四百人,還沒多少槍炮,這樣都打不過,什麽禁衛軍,也就沒必要存在了。”

“別管了,真出了岔子,還有兩個翼的新兵可用。”

黑衣人嘀嘀咕咕間,前方已經傳出零星的槍聲。

“打個小莊子都死了幾十號人,你這內衛兵也太孬了吧……”

幾天後,李肆接到海豐戰報,不客氣地奚落著劉興純。

“都是以前綠營兵裏最沒用的一幫雜碎,能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。”

臨時回天王府述職的蕭勝為劉興純說好話。

“說起來咱們也是幫雜碎,立了國,卻沒皇帝,還用著永歷年號,唉……”

原來李肆是另有愁懷,他正為段宏時定下的年號糾結,出於清晰而覆雜的目的,段宏時建議沿用永歷年號,今年正好是永歷七十年。

李肆只稱了王,現在拉扯上永歷年號,就很像是化外藩國,他很不爽。但段宏時卻說,經由新會一事,加上英華新朝的一系列善政,治下讀書人已經開始轉了心思。但他們大多只是回到華夏本源上,對英華新朝還不怎麽認可。用上永歷這個年號,可以收收他們的心。反正還沒稱帝,就算別扭,也只是過渡。

“四哥說話,等咱們拿下全境,你就稱帝,我老蕭還想弄個將軍當當,對了,四嫂……”

蕭勝知道自己這兄弟是故作愁腸,隨口敷衍著,然後問嚴三娘的情形。

“她憋不住,總是要朝繁華地裏跑,我把她丟回英德白城關起來了。”

李肆說得豪邁,卻不知道是廢了多少嘴舌功夫。

“英德啊,我真想回去轉轉。”

蕭勝無比感慨。

“煩透了!讓我死吧!”

英德白城一處宅院裏,史貽直咬牙嘟噥著,眼珠子一直瞄著白花花的墻壁。

“別吵,這一期的報紙很是要緊。”

獄友湯右曾眼珠子則一直盯著手裏的《越秀時報》。

“永歷七十年?真是……真是一幫雜碎!”

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消息,湯右曾憤慨地叱罵道。

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,國為萬民開 第313章 天主道縹緲,真理學正好

湯右曾拉著史貽直奔進白城書院段宏時的院子,正見這老頭翻著一本墨味飄香的新書,小茶壺滋滋抿著,眉飛色舞,像是完成了一樁什麽偉業般的舒爽快意。

“段莫懷!你這頭從九幽地府裏爬出來的妖魔,到底要將天下陷到何等地步!?”

湯右曾怒發沖冠,喚著段宏時的字,厲聲呵斥道。

“這不僅是反朝廷,更是割土裂鼎啊!”

史貽直一手揮著那份報紙,一手作雞爪狀,似乎想要扼斷誰的脖頸,比湯右曾還要激動,監管著他們的兵丁趕緊攔在身前。

“把這小年輕叉到一邊去,不懂事還瞎嚷嚷,倒是湯西崖……來來,咱們好好聊聊。”

段宏時心情好,只發落了史貽直,還招呼湯右曾落座。被喚作“不懂事的小年輕”,史貽直額頭青筋亂跳,卻是難以辯駁,在段宏時面前,他可不就是如此麽?

“有什麽好聊的!?你跟你那弟子鼓搗出來的這個英華,真是雜碎一堆!有膽造反,無膽稱帝!現在還用上了永歷年號,你們這是要自外於華夏麽!”

湯右曾嘴上罵著,屁股卻爽快地落下,之前還一直隱忍,今天他是準備豁了出來,痛痛快快罵死這“妖孽國師”段宏時。

他那話讀深了書的士子該能明白,偽劣秀才李肆糾結的也是此事,英華有王無皇,再栽上個永歷年號,就跟前明周邊那些藩國,像是朝鮮、安南等國一般性質。在他們眼裏,這是要將英華治下之地從華夏分割出去。

不過李肆也只是糾結,段宏時的解釋他接受了。這是個坑,還是三層覆合坑。第一層是哄住那些心念動搖,卻還不願視華夏為正朔的讀書人。第二層是制造自居藩國的假象,給清廷放煙霧彈。第三層埋得比較深,準備著以後對付有異心的讀書人。

能看破第三層的人應該沒有,但看破前兩層的人不少,湯右曾學問很深,自然是其中一個。

“唔,沒錯,我們是要當南夷……”

段宏時悠悠說著,還理了理腦袋上的帕頭,這話讓湯右曾心中的華夏之火熊熊高燃,這動作又像冷水,把那火撲哧一下澆作青煙。他下意識地就壓了壓自己的瓜皮帽,似乎這樣就能遮好自己的辮子。

“堂堂華夏之人,竟懷變夷之心!”

他中氣不足地將這個話題深入下去。

“舜,東夷也!文王,西夷也!”

段宏時笑了,早等著湯右曾這一罵呢,開口就是清廷應對華夷之辨的套話。

“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,既然滿清能入得,我英華就入不得!?何況我英華奉永歷之號,還不能算是夷狄。”

瞧著湯右曾瞬間煞白的面孔,段宏時憐憫地搖頭。

“所以啊,我英華自居南夷,卻是心懷華夏啊,待得時機成熟,就該有七大恨或者九大恨了……”

段宏時用著滿清竊占華夏的一番道理壓回來,湯右曾喘著粗氣,也是無話可說,他能說什麽?要辯駁段宏時的道理,那就是斥責滿清的正朔。

心中罵著這段宏時毫無廉恥,就為跟朝廷掰腕子,幹脆把自己變夷了,可就是這麽一變,朝廷卻還真是占不了大義。人家就堂而皇之地說,既然你滿清要占住華夏,好,那我們就不以華夏自居,而是以夷狄自居,然後學著你滿清,入了華夏,我們這夷狄也就是華夏了。

“若以為散此風聲,自居藩國,朝廷就要罷兵至戈,你這偽國師的見識未免也太膚淺,連三歲小兒都不如了。”

湯右曾只好玩起挪移大法,不再糾纏什麽華夷之辯。

“哈哈……罷兵至戈!?我那徒弟,兵不過兩萬,兩廣之地就盡入彀中,待到手握十萬雄兵時,指望罷兵至戈,乃至自居藩國的,怕是湯兄的朝廷吧。”

段宏時滿臉不屑,最初青浦之戰,佛岡之戰,到韶州、梧州之戰,英華軍百戰百勝,所向披靡。若不是堅持強軍和治政,只是一門心思對付滿清,說不定這會李肆都已經入江南了。

湯右曾再度無言,李肆麾下真有了十萬強軍,到底是個什麽局面,他可不敢想。當然,他這個書生,也是算不過來,段宏時不過是虛言,即便不算訓練和武裝所需的時間,要真養十萬強軍,李肆一年就得掏一千萬兩銀子……

“你這英華之國,官府下鄉,苛逼民人,又放開工商,任其掠食,這可是華夏三千年未有之大害!到時仁德敗壞,道義不行,滿地冤怨充塞,綱紀倫常潰滅,你等終究是識書知理的士人,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!?”

湯右曾再次轉移戰場,話鋒直指英華新政。

“不懂不要亂說話……”

段宏時悠悠又品了口茶,目光像是從雲端投下,看得湯右曾心火又從灰燼中騰騰燃了起來,他說錯了嗎?這《越秀時報》的上一期仔仔細細講過了《英華民憲》,這一期又講《英華商憲》,他湯右曾可是朝堂之人,透過這些文字,這偽朝的勾當他可一清二楚。

“你們那點心思,怎能瞞過我湯右曾之眼!”

湯右曾終於穩住了陣腳,揮指噴沫,滔滔不絕。

官府下鄉,將一縣當一府,一府當一省,把吏員納入官身,層層迫民。還為鄉紳設公局,授國器與強民,上抗官府,下榨小民。論前者,華夏千百年來,至多不過千人供養一官,而你英朝竟要百人供養一官,此政已不止宋時冗官之禍!如暴秦一般,壓草民於鄉壟。論後者,強民執國器,世代而下,怕不造成滿地門閥!?更如亂晉,國將不國,民將不民!

“嗯,果然是有見識的,可惜啊,一身所長,竟不能造福於民。”

段宏時就靜靜聽著,聽完還來了這麽一句,讓湯右曾氣得差點內傷,你們還造福於民呢?就你們這番折騰,怕不三月而亡!

“我英華攤丁入畝,永不加賦,廢了奴籍,還簡刑寬法,更大開民人言路,這是三代之治,這些你怎麽不提了?”

段宏時擠對著湯右曾,這幾期越秀時報上滿是此類善政,湯右曾不可能沒仔細揣摸過。

“官樣文章,文人手筆,歷朝都是這般粉飾,有何新奇!?”

湯右曾眉毛胡子揪著一處,還勉強揪著救命稻草。

“呵呵……確是如此,但也還有不同,畢竟我英華是做了七分說十分,而且這十分,也已許在了將來。歷代則是做一分說十分,可不敢以細政許之天下。更不如你的朝廷,本是扣分之舉,也能說成十分,就此而言,英華確是難望你滿清之項背。”

段宏時毫不留情地扯開了湯右曾心中那根稻草,讓這還守著一分清靈本心的朝堂大員暗自慘呼一聲。清廷樁樁舊事,他可是一清二楚。

“而你觀英華之政,不過還是循著儒法之術而思,自然是看不得準……”

段宏時繼續在雲端上優越著,湯右曾又有勁掙紮了。

“就是你那天主道麽?浮在雲上,三分道,三分楊朱,三分古儒還一分墨,依舊是一堆雜碎!”

聽得這話,段宏時卻連連點頭。

“對你們學儒已學入骨髓,難以掙脫之人來說,天主道確是縹緲,不過這天主道,不是學,而是道,所以還是能透入儒學,讓你們窺得一線。”

這話說得湯右曾更是心氣十足,正要跟段宏時就天主道的東西辯難一番,卻見段宏時將他之前翻看的那本新書舉起,在他眼前悠悠晃著。

書皮上三個字赫然入目,讓湯右曾蹙眉不語。

“真……理……學?”

一邊被兵丁警告一番,沈默旁聽的史貽直念出了聲。

“沒錯,真——理學!”

段宏時點頭。

“朱子理學,與我天主道本有契合,朱子的理,就是我天主道的道,道自在,即是理自在,非人心而出,本存於天地。朱子之差,只在拒人於天地之外,也由此拒人於道外,才有存天理,滅人欲之說。人欲本是天理,與萬物之理共為道之相衍。將人欲納入天理,朱子理學,即為真知灼見的理學!此即是天主道下的真——理學!”

湯右曾本已在審思,史貽直卻是萬難接受,可就學理而言,段宏時這話他又難以駁斥,就覺心神搖曳,一時也啞口無言。

“湯西崖,你既說這天主道不值一駁,就好好來駁我這真理學吧,呵呵……”

段宏時將書遞過去,湯右曾猶豫片刻,咬牙接下,這是謬論!但這是學理上的繆論,他再不能張口就噴,必須要摸明白這什麽真理學,才能駁斥。

“莫非你英華偽朝,就要以此悖學為根底來開科取士?更是以此而治國政?”

他還順口問了一句,《越秀時報》上說,五月廣州會開新朝科舉,分作進士、博士、明算等若幹科,其中最重要的進士科,說的還是按照舊制,可湯右曾卻認為,這什麽真理學,就要被當作國學,成為考試的依據。

“非也非也,真理學非國學,我英華也無國學,只有天道。”

段宏時此時的面目,看在湯右曾眼裏,恍若神棍。天道!?哪朝哪代不都有國學麽?就靠個什麽天道,也就是他們的天主道來治國?

“我徒弟說了,他這英華天王,是持中守道,護國為民,這國也非君王之國,你們這些儒生啊,腦子裏還是那君國不分的悖論,上古聖賢不早就說得很清楚了麽……”

段宏時撿起了先賢之論,連正想開口插嘴助戰的史貽直也被憋了回去。

湯右曾陷入了沈思,段宏時盯住史貽直,後者下意識地跳眉瞪眼,暗道不好。

段宏時問:“小子,之前你曾任按察使,對大清律該是摸熟了吧?”

史貽直冷哼拂袖,狀及不屑,“是又怎樣?”

段宏時嘿嘿一笑:“我英華正削刑緩罰,正少你這樣通律法的人,有沒有興趣?”

史貽直也嘿嘿冷笑:“絕難從命!”

段宏時搖頭:“此乃仁治,就為忠你那朝廷,連萬民之苦都不顧了麽?”

史貽直楞住,是啊,削刑緩罰,仁德之舉,他要拒絕,這英華偽國,不就要拿來造勢,說他的朝廷遠不如英華仁德麽?

段宏時的低沈嗓音傳過來,在史貽直正迷茫的心頭上輕輕拍打著,“有你這清……官來修刑,就如前明遺臣修明史一般,也是忠義之舉嘛。”

史貽直心頭更亂,再聽段宏時一句“反正你也回不去了”,眼淚差點出眶,暗自長嘆,這也算是為朝廷盡忠吧,就希望朝廷和皇上,能明白他這番苦心。

一邊的湯右曾想說什麽,卻也是無奈地長嘆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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